「清词」与纳兰性德（3）

 

《金镂曲. 赠梁汾》

“ 德也狂生耳。偶然间，缁尘京国，乌衣门第。有酒惟浇赵州土，谁会成生此意。不信道、遂成知己。青眼高歌俱未老，向樽前、拭尽英雄泪。君不见，月如水。

共君此夜须沉醉。且由他，蛾眉谣諑，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寻思起、从头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

长期浸染於儒学中的纳兰性德，所结交的朋友几乎都是汉族文人。康熙十五年（1676）四月，好朋友严绳孙（清代汉族诗人书画家）离开北京返回无锡。同年秋冬间顾贞观（清代汉族文学家， 号梁汾）到北京，与纳兰性德一见如故。

上面这首《金镂曲. 赠梁汾》就是纳兰写给顾贞观的。

“ 德也狂生耳”，纳兰说：“ 自己是狂生一个，（外表温文儒雅的公子也惟有在精神上可以放纵自己了）。胡里胡涂的就来到尘世间还投生在如此一府官宦人家。

“ 有酒惟浇赵州土”，这句是借用唐代诗人李贺《浩歌》诗中的“ 买丝绣作平原君，有酒惟浇赵州土。” 

平原君即战国时代赵国的公子赵胜，平生喜欢结纳宾客，李贺写这两句诗，对那些能够赏识贤士的人表示怀念。他举起酒杯，浇向赵州，觉得茫茫宇内，惟独平原君值得景仰。

身为唐代宗室皇孙的李贺仕途失意，英年早逝，后人誉为“诗鬼”。诗中“ 买丝” 云云，与其说是敬慕和怀念平原君，毋宁说是借此抨击昏庸无道、埋没人才的当权者；也恨自己没有机会施展才能和抱负，以致虚掷了黄金般的青春年华。

借李贺诗句，纳兰性德 “ 惟有以酒浇愁，以酒杯浇自己胸中之快，谁又会理解我真正的心意？没想到今天认识了你这位知己。” 

“成生”是作者自称。纳兰原名成德，因避讳太子保成而改名纳兰性德。

“青眼高歌俱未老，向樽前、拭尽英雄泪。君不见，月如水。”

唐杜甫 《短歌行. 赠王郎司直》：“ 仲宣楼头春色深，青眼高歌望吾子。”

青眼指对人喜爱器重之意。

这也令人想起宋代辛弃疾在《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中的最后几句就是：

“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以及辛弃疾的另一首《摸鱼儿. 更能消几番风雨》后面那段：

“ 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

纳兰性德翻用其意：“ 乘大家还未老，青眼相向，慷慨高歌，举杯痛饮之余，又不禁涕泪滂沱，英雄失路，惺惺相惜。”

“拭尽英雄泪”，悲壮之余，带有几许力量，这几句就足以颠覆了纳兰性德被世俗固定在一个柔弱多病、多愁善感富贵风流多情公子的形象。 

“ 共君此夜须沉醉。且由他，蛾眉谣诼，古今同忌。” 

《楚辞.离骚》：“ 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諑谓余以善淫。”

 屈原以丑女妒色揭露奸佞(ning) 小人恶浊的灵魂，怨恨楚王太糊涂，始终未能详察自己的忠心。

在纳兰性德看来，古往今来，有才识之士被排斥的这种卑鄙事件多不胜数，他和顾贞观的受到不公平待遇亦无可避免。不合理的现实既已无法改变，只好一醉方休以求解脱。一醉解千愁，固然逃避，但冷峭的情绪，混合着愤怒与消极。 

“ 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 ”

在这个污浊的社会中，自己显贵身份根本不肖一提，只需冷笑置之。所以“ 偶然间，淄尘京国，乌衣门第”——正是因为对荣华富贵的藐视和对现实社会的不满，纳兰才会产生“ 寻思起，从头翻悔” 的想法。

“ 一日心期千劫在，后生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 ” 

纳兰对顾贞观承诺：我们一日成为自己，他日即使横遭千劫，情谊亦长存，但愿来生还有交契的因缘。自己一定会重信守诺，不会忘记今日之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