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性德之「悼亡词」

 

《蝶恋花. 辛苦最怜天上月》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块。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康熙十六年（1677年），纳兰性德妻子卢氏难产去世，这年纳兰只有二十二岁。由於人生的理想被彻底抽空，惟一可以抚慰心灵的，最后可以依靠的，除了夫妻之间的爱情也没其他了，失去了妻子，纳兰的整个世界都是荒凉的。妻亡后，纳兰性德把全部的感受凝聚寄托在对妻子的思念中，他的悼亡词充满浓烈的情感，即纯粹又集中，特别深情，格外动人。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块。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不辞冰雪为卿热”，这是《世说新语》里的一个典故。三国时期曹魏大臣兼玄学家荀奉倩和妻子的感情笃深，有次妻子患病，身体发热，体温不降。当时正是腊月寒冬，荀奉倩情急之下，脱掉衣服，赤身跑到庭院里让风雪冻冷自己的身体，再进屋贴到妻子身上给她降温。妻子去世，荀奉倩悲痛过度而死。

纳兰说：人生离散无常，现在阴阳相隔，永远无法再见面。人生有如天上的月亮，团圆的时候少，只有一个晚上，其他时候皆如缺了一块的玉佩。如果能够让月亮一直是团圆一直是明亮的，自己也愿意像荀奉倩一样，“乃出中庭自取冷，还以身熨之”，就算“ 以是获讥于世” 亦无所谓。自己人生中仅有那一点点最珍贵的都失去了，还有啥顾忌的呢？啥也不在乎了！

纳兰性德的人生被彻底梳理后，从他写的悼亡词中，会发现那种感染力穿透力也不仅仅限於男女之间的爱情，而是有别的内容加沉在里面。

“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无奈尘世的情缘最易断绝，不懂忧愁的燕子依然轻踏帘钩上呢喃叙语。纳兰在妻子的坟前悲歌当哭，纵使挽歌唱罢亦是愁情满怀。花丛中的蝴蝶可以成双成对，人却生死分离，不能团聚。但愿自己与亡妻双双化作蝴蝶，在灿烂的花丛中双栖双飞，永不分离。

《画堂春. 一生一代一双人》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桨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一生一代一双人”，纳兰性德借用“初唐四杰”之一的诗人骆宾王所作的一首《代女道士王灵妃赠道士李荣》中的一句诗：“相怜相念倍相亲，一生一代一双人”。

至於“ 相思相望不相亲”， 则是借用“初唐四杰”之冠的诗人王勃写的《寒夜怀友杂体二首》中的一句：“故人故情怀故宴，相望相思不相见”。

纳兰在中间加了一句，“争教两处销魂”。

共度一生一世的两人，如今阴阳相隔，纵使心里有太多的思念，却相聚无望，这春天是为谁而来的呢？

“桨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

这句包含了两个典故：

（一）桨向蓝桥易乞。传说唐代长庆间秀才裴航，游鄂渚（鄂州），买舟还都。一次路过蓝桥驿，遇见一织麻老妪，裴航渴甚求饮，妪呼女子云英捧一瓯（小碗）水浆饮之，甘如玉液。裴航见云英姿容绝色，因谓欲娶此女，妪告：“ 昨有神仙与药一刀圭（少量的仙丹），须玉杵臼(chu jiu) 捣之。欲娶云英，须以玉杵臼为聘，为捣药百日乃可”

 后裴航终於找到月宫中玉兔用的玉杵臼，娶了云英，夫妻双双入玉峰，成仙而去。

（二）药成碧海难奔。《淮南子览冥训》：“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姮娥（嫦娥）窃之，奔月宫。”

 高诱注：“姮娥，羿妻，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未及服之。姮娥盗食之，得仙。奔入月宫，为月精”

纳兰认为蓝桥乞浆并非难事，难的是纵有不死灵药亦难相见。

“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望贫。” 这也有典故。

饮牛津：晋代张华《博物志》：“旧说云：天河与海通，近世有人居海诸者，年年八月，有浮槎（cha）来去，不失期。人有奇志，立飞阁於槎上，多资粮，乘槎而去。至一处，有城郭状，屋舍甚严，遥望宫中多织妇，见一丈夫牵牛诸次饮之，此人问此何处，答曰：君还至蜀郡问严君平则知之。”

所以“饮牛津”是指传说中的天河边，亦指与爱人相会之处。

词人借此典故，是说自己还是渴望有一天能够与妻子在天河边重逢，若能如牛郎织女再相见，就能相互取暖，忘掉人生中所有的悲伤和痛苦了。

纳兰为卢氏写下了许多感人至深的悼亡词，康熙二十四年五月，纳兰性德患病去世，年仅三十岁。

纳兰性德词作现存三百多首，《纳兰词》在清代词坛享有很高声誉，在中国文学史上也占有光彩夺目的一席之地。后人誉其为“ 满清第一词人”，“第一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