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5月31日星期二

朱彝尊之「雨花台 」

 


康熙三年(1664年)至康熙十七年(1678年),朱彝尊入曹溶大同备兵署为慕僚,到“策柴车入京师” 应博学鸿词科之征的这段时间,为了养家糊口,奔走四方。十多年来生活相当落魄坎坷,他形容自己是“短衣尘垢,栖栖北风雨之间”。

此时所作词集取名《江湖栽酒集》,用的是杜牧《遣杯》里的诗句:

落魄江湖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但是文学创作往往是在作者越落魄时, 越能写出好的作品。在词文创作上,这个时期恰恰是朱彝尊“情见乎词” 最为灿烂的时期。

《卖花生. 雨花台》

衰柳白门湾,潮打城还。小长干接大长干。歌板酒旗零落尽,剩有渔竿。

秋草六朝寒,花雨空坛。更无人处一凭栏。燕子斜阳来又去,如此江山。”

说到雨花台,那是在南京的城南,中华门外聚宝山上。相传南朝梁武帝时期,佛教盛行,有位高僧云光法师在此设坛讲经,感动上苍,降花如雨,雨花台由此得名。

至於“白门”,典故出自《南齐书. 王俭传》:“宋世外六门设竹篱。是年初,有发白虎樽者言:‘白门三重门,竹篱穿不完。’上感其言,改立都墙。”

南北朝时代,南朝第二个皇帝南齐开国皇帝萧道成在位时,有人在南京城外挖出一个白虎形状的酒杯。历史上,通常白虎酒杯是用来奖励那些敢於提意见的能人志士。从那个挖出的白虎樽上有文字记载:南京城的正南门都是用竹做的门。

南齐之前,台城的城墙皆以木、竹搭建,萧道成将“白门出土白虎樽” 一事感觉是上天在暗示他得把城门修起来,於是把南京城的台城修以砖墙,把「正南门」修得更加坚固,即现今的「宣阳门」,民间俗称「白门」,所以“白门”指的就是“南京”。

 而白门湾就在长江边上,多种柳树。

李白的《金陵酒肆离别》写道:

“白门(一作“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唤客尝;

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

请君问取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诗经》里面有一首诗《伐檀》,为《国风. 魏风》之一首,是魏国民歌,反映老百姓嘲骂统治者剥削不劳而食。

“坎坎伐檀兮,寘(同‘置’)之河干兮,河水清且涟漪。

不稼不穑(se),胡取禾三百廛(chan通缠,即三百束)系?

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xuan 通悬)貆(huan)兮?

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

所以,大长干接小长干,“干” 指的就是河边,岸边的陆地。

南京是六朝都城,历史上著名的金粉繁华之地。明太祖朱元璋建都南京,南明福王也以南京为首都。清兵南下时,南京遭到了严重的破坏。作者在明清易代之际,正好游览雨花台,通过对金陵城满目荒凉衰败景色的描绘,借对六朝的追溯来表达对明朝的哀怨。

词人先让读者看到衰柳,听到冰冷的潮水往返击打着空城的声音,感受到冷潮中的苍凉和冷落,也被词人内心中深沉的感慨所感染。

放眼望去,大街小巷依然存在,这本来是南京城最繁华的地方,如今却啥都没了,只有孤寂的渔人在垂钓寒江。

不愧是“研经博物,海内读书人”的  朱彝尊,先把“歌板酒旗 ” 集中起来,再以“零落”和 “尽” 加上寥寥几笔,瞬间抹去了古都金陵昔日的歌舞升平,营造了一个萧条幽僻的境界,这是作者从大量的事物以及前人的诗句中,以自然简炼的手法,所提炼锻铸而成的作品。 

六朝建都的南京,如今一片衰败荒寒,以前天花降落之处,而今只剩下空荡荡的坛台。六朝的繁华不复存在,就像那“秋草”般枯萎了。此时此地,除了自己独自倚着栏杆眺望。

“燕子斜阳”,化用唐代诗人刘禹锡《乌衣巷》诗意。

原诗为:“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在斜阳里突然飞来了燕子,遗憾的是这燕子却是“来又去”了,就连燕子都感到雨花台的衰败荒凉,到了不堪栖息的地步,何况是人呢?旧日金陵那些豪们大户人家都去那儿了?

“如此江山”用的也是南唐后主李煜的典故:

《浪涛沙令》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shang) 贪欢。

独自莫凭栏, 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全词深刻表现了词人的亡国之痛和囚徒之悲。)

“如此江山”,这个国家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呢?

 






2022年5月13日星期五

「清代词人」朱彝尊(2)



朱彝尊是在曹溶广东布政使司幕中开始填词,那时是顺治十三年(1656年),朱彝尊已经是二十八岁左右。到了康熙三十一年(1692年)辞官归田后,朱彝尊六十四岁左右收笔,转而专门从事经学研究。在清代词人当中,朱彝尊应该说是起手比较晚但收笔比较早而整体成就非常高的一位词人。

晚清有位著名词学家况周颐写了一本书叫做《蕙风词话》,在《蕙风词话续篇》卷一就提到朱彝尊在年轻时写过一本词集叫《眉匠词》,况周颐将其注了下来,所以后人还能有机会看到《眉匠词》。

事实上,朱彝尊没有把这部他初期的词作《眉匠词》编入他的《曝书亭集》里面去,原因就是中国古代的文人,到了晚年给自己编全集时,往往会有一种“悔其少作”的现象。随着学历智慧功力的增长,写的作品也越来越好,对比之下,作者会觉得自己年轻时写的那些风花雪月、功力浅薄的东西,生怕一旦流传下去,会对自己有负面的影响,就会大篇幅把早期的作品删掉,甚至乾脆烧毁。此种现象在清代可屡见不鲜。

《眉匠词》收集有词作56首,多写思妇闺情;一种抒发对远游丈夫的思念愁怨,另一种表达对青春不再,时光飞逝的无奈感慨。在晚唐宋初的词中,这两类情感体裁最常见,尤以花间词,通常落笔闺房,抒写离愁别恨。

朱彝尊起手填词,可以说深受曹溶影响。曹溶早期词作风格纤绵婉丽,宗法花间。朱彝尊在《静惕堂词序》里提到他与曹溶的相遇相处:“彝尊忆壮日从先生南游岭表”。朱彝尊在追随曹溶的游幕过程里,受其点拨由“花间”入手,写情爱之作亦是很自然的事了。

唐代文学家温庭筠其中的一首《菩刹蛮》:

玉楼明月长相忆,柳丝裊娜春无力。门外草萋萋,送君闻马嘶。  

画罗金翡翠,香烛销成泪。花落子规啼,绿窗残梦迷。

朱彝尊的《菩刹蛮》:

栏杆横处莺啼急,峭风吹浅樱桃色。寒到玉楼边,月高人未眠。

绣衾金镂凤,中有江南梦。夜夜梦欢时,天涯欢不知。

把两首《菩刹蛮》放在一起,后人也真有点分不清那一首是谁写的。而能够做到这一点,即是朱彝尊的成功之处了。朱彝尊学“花间”学得很像,当时整个清代人学填词,根本都是从“花间”入手的。

“花间词” 是一种活跃在晚唐和五代的中国词派,从它的来源《花间集》得名,以温庭筠为鼻祖。一般来说,词以长短分类:“慢词”最长,自九十至二百多字,亦称“长调”;而五十九至九十字为“中调”, 五十九字以内为“小令”。

 顺治十三年(1656年)到康熙二年(1663年)为朱彝尊填词过程中的初期,在他早期词作《眉匠词》收集的以小令居多,路子比较杂,反映的不仅是他个人学词的一段经历,同时亦见证了清初词风由明代卑糜到主张清雅的转变过程。无论体裁主体意象和场景的选择,大多不出《花间集》的范畴。而词作情感的泛化、绮丽风格的雷同、小令体制的限制,使得朱彝尊在填词的过程中逐渐另辟蹊径,最终走向和“花间”风截然相反的创作道路,确立了标举清空醇雅的路径。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