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的唾液

记得每看香港的粤语残片，片中如果演到有钱人家的部分，观众一定会看到侍婢或佣人，不是捧着一碗燕窝粥到男主人的书房，就是捧着一盅炖燕窝，送到女主人寝室里的片段。在中国人的观念里，有钱人显摆身份的其中一项，就是常吃燕窝。所以当要形容某人是有钱人时，就会说此人天天鱼翅捞饭，燕窝漱口，极尽奢侈。
可是在西方人的眼中，吃燕窝就等于吃鸟的口水和痰，如此核突之事，实是不可思议！

中国人自明代开始，就把燕窝当作是名贵食品之一。传说是由于郑和下南洋，船队在海上遇到了大风暴，停泊在马来群岛某个荒岛处，粮食将尽。无意中发现在峭壁缝隙间的燕巢，命船员去采摘，清洗后炖煮来吃。过了几天，见船上每个人显得精神饱满，脸色红润，遂把燕窝带回国献给当时的明成祖吃。

据清宫老档记载，乾隆下江南，每日清晨，御膳前，空腹吃冰糖燕窝粥。光绪的早餐，每天都有燕窝菜；慈禧吃早饭，一桌30多样菜，用燕窝的就有七八样。

曹雪芹以自身的生活积累，了解当年宫廷御馔，在《红楼梦》里一连写了贾府众人大啖燕窝的情节。如秦可卿损亏吃燕窝；宝钗把自家燕窝，给时常咳嗽的林黛玉弄冰糖燕窝粥来吃；宝玉因哀悼晴雯，没吃晚饭，一夜未睡，袭人要厨房做燕窝汤给宝玉吃。

在人类追求把燕窝当上级补品的背后，却是包含了极度的惨忍、血腥、赶尽杀绝、环境的破坏以及严重污染。

燕窝是金丝燕（Swiftlet）分泌出来的唾液，混合羽毛所制成的巢。每年的12月到次年的3月，金丝燕从亚洲大陆南飞避寒，在南中国海和印度尼西亚一些荒岛上筑巢产卵，待幼鸟孵化，然后飞返北国。
每天黎明时，雌燕高声鸣叫，刺激体内分泌大量粘液，一点一滴的吐出，在悬崖上向着太阳的一小处缝隙间，将唾液一圈圈缠起来。待阳光一照，胶质的粘液就凝结成丝，晶莹透体。跟着雌燕飞入海中，选取一种硅质海藻，用喙把海藻颗粒涂抹在巢的里里外外，以增强韧度。
金丝燕得往来飞奔上千回，艰辛缓慢，大约需要20天才能把巢筑成，采燕窝的人就趁机把巢偷走。金丝燕产卵期紧迫，逼得要衔来羽毛、小草，加上吐出的唾液再次筑巢，却又被躲在一旁的采窝贼偷走了。
采燕窝人冒着危险，只用简单的工具，攀爬险崖绝壁，进入毒蛇恶虫的山洞里偷燕窝，很多时就这样一去不回头，连尸骨也找不到呢！
  
那些筑在特别高的悬崖边上的燕窝，更加受到燕窝商的觊觎，因为可以卖到更高的价钱，得到更大的利润。
被高利诱惑的攀岩高手，在布满苔藓的崖壁上，好像壁虎似的手脚并用，往岩壁裂缝中的燕窝爬去。巢里的几只雏燕还在张大口等着父母喂食，岂知突然来了一双大手把牠们抓起就往山崖下扔去，把雏燕摔死，不到3分钟，金丝燕的巢已被割下放入采猎者背上的篓里。

成燕刚巧觅食回来，在空中目睹幼燕被害，即时呼朋唤友，齐向入侵者报复。采燕窝人熟练的先戴上目镜保护双眼，系上保险素，把保险拴钉入石缝中，然后转身用小刀劈杀冲下来的金丝燕。燕群一波接着一波的冲往敌人，用啄和爪，夹着凄厉的鸣叫。一时在山壁悬崖上，羽毛和血污四下飞溅，鸟尸遍布。采猎人也被抓得衣衫破碎，满身血痕，脸上和短刀，粘满了鸟血和鸟毛。
采集者从篓里拿出预先准备好的爆竹，点燃丢向燕群，金丝燕被吓得四散逃避，但是，爆竹点完了，被激怒的燕群又回来继续牠们的反击。有些燕子会集中去啄那些绳索，直到绳子断了，采猎者也失足摔下崖底，一场血腥的人鸟大战方才告一个段落。

由于人类的贪婪，过度采摘燕窝的结果，造成金丝燕频临灭绝。如今，中国唯一的常年栖息地，大洲岛国家保护区的金丝燕，仅剩十几只而已。清代吴伟业写过一首诗：
                                          
       海燕无家苦，争衔小白鱼。
       却供人采食，未卜汝安居。

随着燕屋的兴起，养燕业近年来在东南亚更为蓬勃，最大的销售市场也当然是中国。中国人对燕窝特别钟爱，也是由于国人的消费能力越来越强的缘故。俺就曾经在昆明那个七彩云南，卖药材的商场里闲逛，亲耳听到俺前面的一个美眉，对她朋友说，她妈最喜欢把冬虫草捣碎来蒸猪肉。是冬虫草嗄！不是冬菜蒸肉饼哦？

燕屋所取得的燕窝，都是草燕和毛燕之类，有很多杂毛鸟粪，肮脏腥臭无比，需要清洗。首先是清除粗毛和草，再剪成小块继续清理，接着浸泡，让较小的杂质浮上来。再来就是把燕窝泡在加入化学药物的水里几个小时，直到全都漂成白色。再用沸水洗去药水的味道，把燕碎弄成燕饼的模型，再进行烘干。最常见的燕盏有叶形、条状及圆饼，有些另外加工，染上黄色、红色、或花斑颜色，美其名为金丝燕、血燕、花燕等等。

1997年，印尼深林大火，加上大海啸，把金丝燕的居所破坏，大量的燕子飞到马来西亚，在许多无人居住的荒屋筑起了燕巢，带给屋主上百千万的财富。一时之间，荒屋价格飚升，成为争购的对象，人们一窝蜂的挤入养燕业，把好好的房子也拿来改建成燕屋，为得就是要分享燕窝带来的厚利。

滥建燕屋的结果，造成严重的环境污染，引燕的吵杂声浪干扰了附近的居民，近来也有不少地方的居民，群起签名反对店屋变燕屋。
连槟城乔治市的世遗地位，也因为燕屋氾滥的问题，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向大马政府发出警告信并要其解释。乔治市的店屋做为古迹区，是其中一个申请入遗的重要阶值，现在竟然有200到300间房屋改为燕屋，导致环境污染及损坏建筑的结构，养燕活动已经对多元文化遗产带来了极大的负面影响。

不知道人类什么时候，才能打破对燕窝的迷思，让金丝燕能够不受干扰，安心的繁衍牠们的下一代。也有人说，人类为啥这般颠倒，自己看见他人吐口水吐痰，都会觉得脏和恶心；可是去吃鸟的痰液，却觉得无上荣幸和美味，是为了什么虚荣心和面子么？说来也真是可笑和可悲，竟然会去化钱买了添加化学色素的燕子唾液来吃咧！